時周揭密/空戰英雄柳哲生2 搖翅撼日月
編按:為迎接雙十國慶,CTWANT特地找出過去刊登於《時報周刊》的國軍英勇戰史報導,此篇刊登於民國74年11月10日第402期《時報周刊》,描述距今87年前的筧橋空戰。此系列全部以原始文章內容呈現,為方便讀者在網路上閱讀,此系列中有整段文字上下引號,即代表柳哲生將軍口述,其它均為當時撰稿者葉言都整理報導。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十五日,日本航空母艦在溫州外海對我發起拂曉攻擊,我空軍健兒奮勇迎戰,計擊落日機六架,另有兩架重創。這輝煌的戰績,使得日本旗的太陽為之寒顫!柳哲生在霍克三式飛機前留影,這架飛機是21中隊隊長李桂丹的座機。(圖/報系資料照)拂曉來擊/清晨五點,突然警報大響,日機自溫州外海上來擊!「凌晨四點我就醒了,簡單漱洗後,提著個人用品到停機坪。天還沒亮,停機坪上地勤人員正忙著,飛機已經快要準備妥當。」「這天的任務是轟炸日本航空母艦。根據情報,日本航空母艦正在溫州外海。」「將近五點鐘,飛機完全準備好,五百磅的炸藥也掛上去了,忽然警報響了,說有幾批日本飛機來襲,大隊長立刻下令卸下炸彈,升空迎戰。」天氣仍然非常惡劣,空中濃雲密佈。八月十四日在浙江外海北上的颱風,十五日凌晨在長江口以北登陸,長江下游地區仍然壟罩在暴風範圍之中,可是浙江一帶,天起比起前一天來,已略有改善。日本特遣艦隊的三艘航空母艦中,「龍驤」、「鳳翔」因為噸位較小,即使風力比前一天為弱,仍然上下顛簸,無法起降飛機;另一艘大型的航空母艦「加賀」號,則已經勉強可以使用。「加賀」號上載有九四式艦上轟炸機十六架、八九式艦上攻擊機十六架、九六式艦上攻擊機十三架,總計四十五架,各依機種編為三隊,預定九四式攻擊蘇州喬司機場,八九式攻擊廣德機場,九六式轟炸南京。至於加賀號上另外配備的九0式艦上戰鬥機,因為續航力不足,只負擔有保衛三艘航空母艦的任務,就全部被留下,沒有隨同轟炸機出發,這項決定,終於造成八月十五日日本航空部隊悲慘的下場。迎頭痛擊/二十五中隊長董明德在高空上,連續打落兩架日機!「剛離地不久,爬升到一千多呎,就遇上敵機,看得見是一批雙翼的輕轟炸機。」當時的空軍作戰和陸軍作戰一樣,往往也採用拂曉攻擊,八月十五日日本的攻擊計畫就是如此。日本人打算一舉摧毀中國長江下游的各機場,使中國空軍無法攻擊他們正在上海源源登陸的部隊。又因為使用母艦上的飛機,自然以夜間出發白天回來為佳,以便去程行蹤隱密,回航時容易找到母艦降落。四年多以後日本偷襲珍珠港,用的就是這套戰術。加賀號出動的三批飛機,九六型的一隊在濃霧中找不到南京,天亮後無功而返;八九艦攻的一隊原定進攻廣德,也找不到目標,遂決定在回航途中攻擊筧橋及喬司機場。天將亮時,單發動機、雙翼的八九艦上攻擊機竟有一部份從西邊飛到筧橋上空。這時五大隊二十五中隊長董明德在前一天因為油料不足暫降筧橋,一早即起飛往原駐地揚州歸還建制。董明德起飛不久,便在朝陽的雲隙中看見兩架雙翼機從西方飛來,類似中國空軍的0二M輕轟炸機,他覺得奇怪,不聲不響地跟上去仔細觀察,發現那竟是兩架漆成棕黃色,紅旭日標制非常明顯的日本飛機,董明德立即加足馬力衝上去,兩挺機槍同時開火,向對方長機突襲。這架日本飛機在措手不及下被擊中起火,螺旋下墜,成為八一五空戰中首先被擊落的日機。另一架日機見狀,立即用機槍反擊,但霍克三的性能比這架轟炸機靈活,董明德避開對方火力,繞到它的後側方開火,它中彈後在空中爆炸,火光映日,殘骸紛紛墜落,董明德的槍彈,應該是命中了它的機槍彈艙或者攜帶的炸彈,因而引起連鎖爆炸。擊落第二架日機後董明德搖搖翅膀,續飛揚州,他已成為中國空軍第一個一次擊落兩架敵機的英雄。11中隊編隊飛行示意圖。(圖/翻攝自時報周刊)火網纏鬥/在雲霧中,只見雙方彈火如網,日機一架一架墜落!「這批日本飛機正準備俯衝投彈,我們馬上迎上去,雙方混戰,我親眼看見有一架日本飛機著火墜落。後來又發現一架敵機投彈後向喬司方向飛去,我立刻向前追趕,開火射擊,對方也發現了我,一面加速脫離,一面用後座機槍還擊。」「我和這架敵機不停的纏鬥,經過我一陣子猛烈射擊後,它鑽進一大塊雲裏,不久我看見那塊雲裏忽然冒出極亮的閃光,再向下一看,只見腳下一片海水,原來已經到了杭州灣上空。」八一五杭州上空的空戰,中國空軍以逸待勞,奮勇殺敵,一舉當場擊落日本八九式艦載攻擊機六架,另有兩架重創,迫降杭州灣水上,機毀人員獲救,八九艦攻損失一半。高志航、賴名湯、梁天成、柳哲生、王文驊等都在此役立下戰功。柳哲生追擊的一架日機,可能就是日方紀錄受重創迫降水上的兩架之一。日本另一隊的九四式艦載攻擊機原定轟炸喬司,接近蘇州時也因雲層濃密找不到目標,決定改炸南邊浙江省境內的紹興機場。由於能見度太低,只好用推測航行,結果發生誤差,誤打誤撞地飛到曹娥機場上空。曹娥機場是當時中國空軍的一處秘密基地,這天清晨,第九大隊的A十二攻擊機十八架甫自筧橋飛到,機員們正在吃早餐,準備餐後出動攻擊上海的日兵和軍事設備,日本飛機卻突然出現。九大隊的張旭夫這時剛吃完早飯走向停機坪,他抬頭一望,只見九架機首修長的雙翼飛機從東方編隊飛來,很像中國空軍的0二M飛機,可是前頭的長機一推機首,俯衝下來,其他各機一一跟進,映入眼簾的竟是黃色的機體和紅色的旭日徽!張旭夫見狀大驚,立刻奔向飛機,其他飛行員紛紛跟進,而日機已經投彈,第一發炸中機場的滑行道,塵土飛楊,地面震動,張旭夫座機的右翼被炸毀,而其他飛機則開始強行起飛。A十二是一種機頭沉重的單發動機雙翼雙座輕轟炸機,機首裝有向下的七.七釐米機槍四挺,原來打算使用於對地攻擊,在機溫不足的情況下強行起飛,幾乎可以說是自殺的行為;但幸運的是這些飛機都剛熄火不久,引擎的溫度還沒有完全散失,其中唐元良的一架摔毀,但王廣英、張光蘊兩架竟然緊急起飛成功。他們起飛後一直不停爬高,直到認為高度夠了才改平,隨即奇蹟似的發現前下方有兩架九四式日機,於是兩架A十二的八挺向下機槍發揮作用,一陣彈雨之下,將這兩架日機當場擊落,首開以轟炸機擊落轟炸機的難得先例。第四大隊霍克三式機列隊成形。(圖/翻攝自時報周刊)激烈戰況/柳哲生的座機中彈十七發,而日軍被擊落八架戰機!「在杭州灣上空,我忽然發現操縱桿失靈,已完全鬆掉,知道飛機中彈受傷,就立刻掉頭回航。不久發動機停止,我利用高度飄行,緊張的找機場。」「很幸運的終於在雲洞中看到喬司機場就在前面不遠,心裏放下一塊大石頭,毫不猶豫地降落。」後來喬司機場地勤人員檢查,柳哲生的二一0二號飛機中彈十七發,其中一發擊中化油器,使飛機受損熄火。當時空戰的激烈,可以想見。八一五那天日本加賀號航空母艦上出動的飛機,八九式損失八架,九四式損失兩架,另有多架負傷,損失超過原先估計甚多,是日本海軍航空隊成軍以來的第一次大敗。機場暴風/柳哲生降落機場後,六架敵機在他頭上俯衝投彈!「飛機剛停下就發現情況不妙,頭頂上出現六架雙翼敵機俯衝投彈,我可以清楚的看見炸彈離開飛機向下落。當時是怎樣解開保險帶跳出機艙的,我已經無法記憶,只記得跳出去的同時,炸彈在地面爆發,暴風從四面八方壓來,泥土大量落下,幾乎把我埋住。」「暴風落土停止後,我試著活動手腳,發覺沒有受傷,原來是距離爆炸點太近,竟然在死角裡逃過一劫。我站起來向跑道外跑,卻被一架日本飛機發現,在空中對我掃射,我衝進最近一個散兵坑裡掩蔽,敵機才離開。」飛行員最無可奈何的時候,就是自己飛機無法升空,而敵機在天上耀武揚威。抗戰初期中日雙方武力懸殊,空軍差的尤其厲害,日機對中國機場的攻擊,因為中國空軍數量有限,防不勝防,故也獲致了一定的戰果。柳哲生這架二一0二號的霍克三座機,就是在失去動力飄降喬司後,再被炸彈炸毀的。當時柳哲生人未受傷,是因他距離著彈點太近,反而在破片不及的死角裡逃過一劫。八一五那天上天似乎特別保佑這位年輕的中國空軍軍官,使得他日後更彪炳的戰績得以出現。霍克三式結構圖,八一四空戰時柳哲生所駕就是此型飛機。(圖/翻攝自時報周刊)跋涉歸途/死裡逃生後,柳哲生立刻上路,在塵土飛楊中,設法走回基地。「日本飛機走了以後我離開散兵坑,喬司機場我不熟,問過衛兵之後知道公路在機場以西。我抄小路走過去,經過一個農家,感到非常口渴,才想到從昨晚的餅乾汽水之後,沒有吃過、喝過任何東西。農家裡有位老太太聽到我口渴要水喝,就端來一鍋米湯,我喝兩口才發現是餿的。謝過老太太,不久走到公路上,遇到一個警察,向他打聽去杭州的路。那位警察看見我的情況,要我等一會兒,不久他攔下一輛卡車,一問正好去杭州,我就在助手座上搭了一趟便車,兩個多小時以後回到筧橋,已經過了中午。」筆者之所以不憚其煩的把柳哲生的這段遭遇詳細記錄,是因為由此可看出那時候像柳哲生一樣的空軍官兵,是怎樣的紀律嚴明,作戰為先。柳哲生在喬司機場又髒又餓的死裡逃生後,想到的不是吃飯、洗澡,而是立刻趕回基地,他甚至沒有要喬司機場的袍澤幫忙,一個人毅然踏上歸途,這種毫不猶疑的作為,已可稱為大勇。今天我們談到這段歷史,似乎依舊可以看見民國二十六年夏末時分,江南青蔥的田埂小道和塵土飛揚的公路上,這位飛行服上沾滿泥巴,神色疲憊的中國空軍正自行設法,一心一意的要回到他的基地,戰機比對/日軍以為擊落我機九架,事實是我機急降引擎冒出黑煙,而非中彈「當天下午,第四大隊奉令調南京,李隊長要我暫留筧橋,等他的二一0一號座機修好之後再把它飛回南京歸建。」日本航空母艦上的九六式轟炸機固然沒有找到南京的目標,無功而返;但陸上基地的第一聯合航空隊也派出木更津航空隊轟炸南京,卻飛對了方向。木更津隊轄有九六陸上攻擊機二十架,當天上午九點十分九州大村基地全體出動,由林田少佐領隊,以每四架為一小隊的編組,在下午一點左右抵達南京上空。木更津航空隊的飛行員多半是新手,他們在南京上空碰上的,則是經驗比他們豐富的中國空軍第五大隊。木更津航空隊見有霍克機已經在空中迎戰,立刻向明故宮機場投彈,唯因機場上的飛機都已升空,損失不大,反而被熾烈的地面炮火和空中的霍克戰鬥機擊落四架。據後來某木更津隊的小隊長回憶說:「我的二號僚機首先中彈,迅速墜落,還沒有落到地面就爆炸了。接著四號僚機又中彈起火,火勢越來越大,終於無法控制而墜落,我趕快鑽雲,才得以逃出。」那天晚上回到濟州島基地的十六架九六陸攻,每架都曾中彈,需要修理,其中六架受傷較重,以致次日無法再行出擊。木更津的飛行員曾報告擊落九架霍克戰鬥機,但經過比對雙方資料後,可以確定那九架霍克戰鬥機,都是在急降時引擎冒出黑煙,而被他們缺乏經驗的對手看錯的。八一五那天唯一順利的日本機隊,是前一天受損的鹿屋隊。鹿屋隊原有九六式十八架,八一四損失四架,剩下的十四架在七點二十分從台北出發轟炸南昌青埔機場,十一點五十五分達成任務,可是完全沒有碰到中國飛機,不論天空和地面都沒有,只炸毀了南昌機場的倉庫和油料,於下午兩點五十分匆匆回台北。筧橋航空學校校景。(圖/翻攝自時報周刊)空中硬漢/高志航在空戰右臂中彈,他仍以雙腿夾住控制桿裹傷作戰。「當天下午沒有任務,聽說高大隊長受傷,住在杭州廣濟醫院,我晚上就抽空進城去看他。他躺在病床上,右手彎曲,用繃帶吊起來。我向他報告了全天單機作戰的經過後,告辭回筧橋。」八一五空戰中,高志航大隊長在擊落日機之後,右臂中彈受傷,被一顆子彈穿過。這位硬漢仍在機上以雙腿架住控制桿,左手用圍巾裹傷,等到空戰完畢才落地。抗戰剛起之時,中國軍備較日本差了很多,但當時的軍人士氣高昂,勇敢拚戰,雖然犧牲很大,卻抵擋住了日軍第一波最強烈的攻勢,也使中國的國際形象為之改觀。戰術變化/二天的空戰中,我空軍的表現使日本的「戰鬥機無用論」為之瓦解,戰術因此更改。「第二天清早,李隊長的二一0一號飛機修好,我架著它離開筧橋,飛往南京。」八一五是日本航空部隊真正大敗的一天,十四架飛機被擊落,約二十架受傷。從此以後,日本航空部隊經常派出戰鬥機為轟炸機護航,中日雙方的空戰因此更形激烈,雙方損失也更多,日本飛機補充較易,中國飛機補充極為困難,遂逐漸進入最艱苦的時期。八一四、八一五兩天的空戰,隊空軍戰術也發生影響。原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,各強國之建設空軍,是以之作為一種絕對攻勢的兵種,故轟炸機占著最重要的地位。轟炸機體積大、人員多,發動機多,續航力強,對較小損害的忍受力強,又可多裝機槍,增加自衛能力;相形之下,戰鬥機除了速度快、運動靈活外,轟炸機的各種優點都不具備,是一種守勢的武器,所以漸漸不為各強國的空軍當局所看重,形成風行一時的「戰鬥機無用論」。歐美如此,日本也不例外。但中日戰爭的空戰開始兩天,日本的轟炸機就被中國以轟炸戰鬥兩用機(霍克三)當作戰鬥機用而擊落十六架,證明過去轟炸機的自衛能力被過份高估,戰鬥機的殺傷力不可忽視。交戰時空軍力量弱的一方為了抵擋對方轟炸,自然需要戰鬥機保衛領空,採攻勢的一方為了保衛轟炸機,也不得不派出戰鬥機護航,於是高性能的戰鬥機遂成為以後世界各國競相發展的重點。試看日方參戰航空部隊對八一五的檢討:木更津航空隊:「南京的防空能力比想像中完備,九六式陸上攻擊機經過實戰後證明,最大速度只有每小時二七八公里,比中國現有的戰機為低。又此型飛機的燃料箱防護薄弱,有必要設法改進。」日本的「戰鬥機無用論」自此一役冰消瓦解,從此之後,日本一方面把當時最新型的九六式戰鬥機調上中國戰場,作為護航之用,一方面加緊研究高性能戰鬥機,就是日後發展出來大名鼎鼎的零式。